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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长生道人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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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个时辰之前,长安城薛府内

    “好一对苦命的鸳鸯,大战前夕,这般婆妈抽泣,被将士们见了,该如何是好”

    不知何时,薛氏夫妇屋内多出了个人影,而这个人是何时进来的,连薛韧都没能察觉。

    见了来者,薛韧起身相迎,长孙孤月却是撅起嘴,把脸扭到一旁不愿理睬。

    “贤弟,你何时回来的”薛韧双手搭在其肩之上,面上露出难得的欢喜,

    “今日五更一刻,希望贫道没打扰二位才好。”这位被薛韧称作贤弟,又以贫道自居的男子身材萧条修长,比薛韧矮了两寸的身量,一头长发均过腰际,皮肤白皙尤胜女子,那头长发保养得更是绝色女子都可欲不可得,剑眉丹凤眼,发髻是中尖两凹的美人尖,面色红润宫廷饱满气色极佳,可见道家养生之道此人做得甚好,二十三四的模样,却有着女子、婴孩般的皮肤。

    “哼,牛鼻子,门都不会敲吗”长孙孤月看了看时辰,现在便是五更一刻,便知这位道士才刚到罢了。

    薛韧回首对自己的娇妻嗔道,“月儿,不得无礼”

    长孙孤月全不把自己相公的责骂放在心上,撇过脸去轻吐舌头。

    “哎~,”道士拉过薛韧道,“大哥,我又怎会跟个女子一般见识,无妨,无妨的。”

    耳闻此言,长孙孤月嗔怒,道士面上堆着笑容,言辞之间却毫不吃亏。

    按说有薛韧在此,一个是自己的夫人,一个是自己的贤弟,本都该收敛的,可是薛韧对这个场面也全然没辙。

    “莫要动气,伤肝伤身,有违我长生之道,”吵了会儿后道士转身叹了口气合上双眼,“既然你不想知晓腹中孩儿缘由究竟,贫道也不好勉强,告”

    “辞”字还未出口,薛韧一只手已经抓在前者手腕上,长孙孤月也霎时没了声音,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道士身影,道士转身摇头轻笑,大摇大摆地拿了个凳子,端坐其上,却不做声。

    多年相识,薛韧无奈地看着自己娇妻,后者心领神会,眉宇间虽仍是大大不满,却只得硬着头皮软下声来,“任道长,您知道什么了”

    道士本姓为“任”,长孙孤月虽是服了软,可这位道长还是仰面朝天,没有开口的意思。

    长孙孤月大为不满,眉头一皱看向自己的夫君,薛韧只是无奈摊手,好像在说,“谁让你一见面就把人家招惹了,自己想办法吧。”

    长孙孤月在心里将这位任道士骂了千百遍,可是面上还是得和颜悦色道,“长生道长,您道行无边,长命百岁,必可参悟不老之谜,永保青春容颜,您老能不能发发慈悲”

    任道士听得颇为受用,得寸进尺,笑得合不拢嘴,却还是没有相告之意。

    长孙孤月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凶芒,“好哇,你个短命老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找”

    “死”字还未出口,薛韧赶忙一把捂住其口,他深知自己这位自取道号为“长生”的贤弟最忌讳的便是“短命”跟“死”的字眼,这一个“短命老道”说了出口,前边的好话就算是白讲了。

    任道士的脸也阴了下来。

    薛韧赶忙开口道,“贤弟,为兄知道你此番西域之行极为辛苦,你兄嫂口无遮拦,但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大哥的面上,别再卖关子了。”

    长孙孤月嗔了其一眼,但此事有关腹中孩儿,她也无心其他,赶忙盯着任道士,听其后文。

    “我是道士,僧、佛的面子都不给的,”任道士也觉得差不多了,笑了笑才将这次来的目的相告,“贫道此番前往西域,果真如大哥你所说遇到了几位从天竺而来的苦行高僧,我便与他等谈经论道,切磋一二,佛家讲究因果关系,后得知当年玄奘高僧前往天竺国所带回的经书上便有关于佛家十二因缘的记载”

    佛家十二因缘的大意为:“生从何处来,死归何处去”。佛教讲生命的流转无始无终,人既来世间生活,就有生命,有生既有死,三者一体。进一步以佛教的“十二因缘”来阐述生死轮回相状:有情生命与生俱来就有“无明”烦恼;无明是生死的根本,为多生累劫所造的因,遇缘投胎转世的过程是“行”;生命轮回的主体,我们称为阿赖耶“识”;阿赖耶识在母体子宫里渐渐孕育成生命是为“名色”;名是生命体的精神部份,色则指物质部份,数月之后,生命体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成熟,称为“六入”;胎儿脱离母体后开始接触外界,在婴儿的阶段都属于“触”;长大以后,渐渐对外界有许多苦乐感“受”;从而对苦境、乐境产生“爱”与不爱;并且努力去求“取”所爱;生命体身、口、意的行为造作,又种下了后“有”生命体的因;如是继续“老死”的轮回。

    听了一大堆,长孙孤月听得头都痛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的孩子是哪一种情况”

    道士解释道,“显然,贫道侄儿是在行、识与名色上出了问题,贫道将情况与几位高僧相商后,他数人苦坐冥想三天三夜,终于给出一个答复。”

    “什么”薛氏夫妇瞪眼相看。

    “在投胎转世的行中,魂魄迷失,生命轮回主体的识中,生命去错了路,这所导致的便是”道士看着长孙孤月道,“孕育生命的名色本该失败流产,常人是无法将婴孩强留腹中的。”

    “贤弟,你说了这么多,到底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薛韧还不是很明白,他所关心的是孩子到底还有无降世的可能。

    长孙孤月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虽然不是很懂,但越听越害怕。

    “佛家主张同一日月所照的东胜神州、西牛贺洲、南蟾部洲、北俱卢洲为一小世界,合一千小世界为一小千世界,合一千小千世界为一中千世界,合一千中千世界为一大千世界;因大千世界中有小中大三种千世界,故名三大千世界,”任道士与那几位天竺高僧谈经论道,苦研佛理整整十日,此时多少有些卖弄之心,所说言语颇为复杂,在他这位大哥面前也满足了一回自己的虚荣心,“简而言之便是我侄儿的魂魄在六道轮回中迷失的方向,去错了世界。”

    “魂魄去错了世界”二人似是已明白少许。

    “是的,”任道士继续道,“魂魄没有尘世千世界之限制,若是魂魄去错了世界,将会迷失于大千世界之中,寻不得路的话,就会成为孤魂野鬼,便是寻得了路,如果错过了降世之日,胎儿流产没了可回归的肉体,便只得再堕轮回,来世做人。”

    “我我没有堕胎,孩儿仍在我腹中,那”长孙孤月瞪大眼睛道,“是不是只要找到懂得招魂引魄的方士或法家,便可引我孩儿魂魄归来,对不对对不对”

    若不是薛韧紧搂着长孙孤月,她便要扑过去追问了。

    任道士道,“你所谓的招魂引魄乃是佛家所称在小世界中的奇门异术罢了,若想从大千世界之中招魂引魄,那乃是佛门上乘佛法,可如果这魂魄在异世界中投了胎,那便是其祖师释迦摩尼转世,我道家道德天尊下凡,也已无能为力。”

    “那那该怎么办”长孙孤月慌不择路,转首看着自己的夫君薛韧,“薛郎,我记得你不是和南禅寺的普善住持那些高僧们颇有渊源么你快”

    “咳哼~”一声咳响,打断了前者话语。

    薛韧看着抬眼望天,口吹哨响的任道士,霎时瞳孔一张,“贤弟,莫非你”

    任道士嘴角微扬道,“贫道研习天书多年,早已参透道家生死法门,那几位天竺高僧听闻兄嫂之事,大发慈悲,破例将佛家法门传授于我,只要贫道日夜施术,召回侄儿魂魄还是尚有一线机会的,只是不知兄嫂你愿否一试。”

    “我愿我愿啊~”想都没想,长孙孤月一口答应了下来,在她自己内心深处已经逐渐泯灭的希望,此刻又重新燃起了火苗。

    看着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的娇妻,薛韧的眼角也湿润了。

    虽是万般不舍,可是天色已逐渐放亮,薛韧深知,若是再晚些待朱友伦的死讯被告知到洛阳,恐怕再想走便难了,北上拒敌一事关乎整个中原,孰轻孰重,薛韧还是拿捏得清的。

    薛韧吻了下娇妻额头,而后伸手拍下任道士,示意其与自己出来说话

    给妻子盖好被子,嘱其好生调理身体后,便与任道士出了屋门。

    “贤弟,照你刚刚所言,真的还有希望吗”薛韧问道。

    “希望是有的,但”任道士脸色一沉道,“非常渺茫,远没有贫道刚刚说的那般乐观。”

    薛韧心头一痛,“还有多少机会”

    任道士沉着了一下道,“这么跟你说吧大哥,难产堕胎本是常见之事,可兄嫂的拓跋氏原来曾居于西北之地,后又于党项族生活在北方一处,其氏族内有秘法是我中原不曾出现的,兄嫂借由这些秘法强留婴孩于腹中本就有违常理,我道家主张修身养息,深知这个中弊病,只怕兄嫂是在以自身根元为婴孩续命,便是道行、法术再高深的奇人,也绝撑不过一年,如若一年内寻不得婴孩魂魄,只怕母子的性命就都没了。”

    “哎~~”薛韧长叹一声,“你兄嫂执意如此,我也是拦她不住,贤弟,你要如何才能知晓婴孩魂魄是否已在异界投胎”

    “八到九个月,”任道士道,“八、九个月的婴孩便可降世,兄嫂腹中孩儿的魂魄在月前未能降世人间,便开始寻找可用肉身,如果过了这八、九个月,他便会以另一肉身降世,或是再也无法归位,届时便是大罗金仙降世临凡,也必无计可施。”

    薛韧长出口气,仰望东方刚刚升起的骄阳,负手于背,沉声道,“贤弟,为兄有一事相托。”

    任道士也负手在背,迈着四方步走到薛韧身旁与其并肩而立,看着朝阳道,“自我任天啸十六岁自取道号长生子,八年来,这尘世间只有大哥一人可让我臣服,当年我刺王杀驾,败于大哥之手,而后几经辗转你我二人结拜之时,贫道即曾说过,我长生道人甘为英纵老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哥有事,但讲何妨”

    薛韧看了看贤弟任天啸,眼中止不住的感动之情。

    “我这一走,待朱温前来讨问其侄猝死一事,长安城内我薛家家眷怕是无可幸免”薛韧话尚未说完,其弟任道士便抢过话来。

    “放心吧老大,只要有我长生道人在,担保他梁王兵将近薛府者死”

    “啪~”薛韧一巴掌打在任道士脑后,疼得后者“哎呦”一声。

    “亏你还是道家中人,修身养性,怎地就这般冲动,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改过”薛韧叹了口气继续道,“贤弟,你这般冲动鲁莽的性格,应回道观中重新修炼心性,这便是你过早得道,眼高于顶之大弊病。”

    “知道了,大哥教训的是。”嘴上虽这么说,不过薛韧也看得出其并未真的往心里去。

    可惜现在没有多余时间让薛韧管教其弟,否则的话他说不定可以阻止日后任天啸所酿成的祸端。

    “不只是我薛府,朱温此人嗜杀成性,便是此次将与我同行北上的吕将军等人,家中亲眷说不定也在劫难逃,”薛韧说着转首看着任道士道,“我要你一路护送你兄嫂、以及其他家眷朝东北方行去,去往涿州城。”

    “涿州城”任道士先是愣了一愣,想了下才道,“涿州城不是隶属河东势力范围吗”

    “不错,”薛韧扬手道,“涿州城隶属河东势力,其西南二十公里处便是祁沟关,祁沟地势险要,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西南有南拒马河,东北有北拒马河,西边亦是运粮河,一旦长安、洛阳、榆林这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可倚仗祁沟关为屏障。”

    “可是河东李克用对大哥你垂涎已久,一直痴心想将大哥你招入麾下,若是把兄嫂送入涿州,贫道怕他会趁机起歹心。”

    薛韧摆了摆手,“不会的,涿州城这个地方,北上不远便是外三关,且临近麟州城,西边距洛阳、长安、榆林都很近,说它归属河东,可从地形来看,更像是个交界之处,契丹贼人若是攻入中原,稍有战事祁沟关便首当其冲,所以晋王也很少派兵驻扎避免损失,刘仁恭更是远避三分,尤其是这次契丹大军压境,若我弃掉雁门三关转守麟州城,便可引导契丹兵分兵攻他河东祁沟,届时李克用若是不发兵,与契丹勾结一事便难以遮掩,若是发兵,便是自讨苦吃,搬了石头砸到自己的脚,所以他绝不会动我薛家家眷使我分心而弃掉外三关的,况且我与他晋王也算是忘年之交,便是基于这份交情,他李克用也该不会做此祸及妻儿之事。”

    “至于梁王朱温”薛韧继续道,“除非撕破脸皮,否则他不会贸然进攻涿州,虽不知为何,但他朱全忠似乎对我过于在意,便是真的撕破脸皮,也要等战事完毕,我归来再说,而且此次与契丹一战,我还要他李克用助我一臂之力,这封信到时候也麻烦贤弟去太原帮为兄转交一下。”

    “大哥一向料事如神,我也不再担心其他,护送兄嫂一事责无旁贷,只要我长生子尚有一口气在,必保薛家家眷全数平安抵涿州城,万无一失”任道士接过信来,微微躬身,照他之前的性子来看,这一躬身举动已经俨然十分恭敬了,其继续道,“只可惜此番兄长北上,为弟的不能一同前往,助你一臂之力。”

    薛韧双手拍了拍自己贤弟两肩道,“替我照看好这薛府上下,大哥还是那句话,为道者,切忌戾气太重,嗔念蒙心,凡事不可极端而为,尤其你研习道家法门,更该以清心寡欲为重,按部就班,以免日后酿出祸端。”

    任天啸恃才放旷,这话换做旁人来说必定只是耳旁风,即便如今换了其口中唯一可放入法眼之人,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多少。

    “知道了大哥,”说着任道士从怀中掏出一物,其状为珠,色灰白,乍一看有如缭绕云雾般模糊不清,“大哥,带着这枚吐云珠,或许会有帮助。”

    薛韧瞳孔一张,盯着这枚吐云珠,“这不是”

    谈及两者渊源,还要追溯到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