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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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虽然闭着,却也能觉出外头天色蒙蒙发亮,近前则有个白色的身影一直晃来晃去。乐-文-

    沈寰阖目睡着,浑身热得难受,像是掉进了一个火炉,意识一片模糊。朦胧中想着,自己应该是发起了热。

    半梦半醒间,知道有人动作轻柔的给她擦着汗,额头上覆盖着清清凉凉的帕子,缓解了难过,带来一阵舒畅。

    这感觉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她素来身子是极好的,轻易不会生病。唯独六岁的时候害过一场风寒,病势来得汹涌,去得缓慢,抽丝剥茧一般,迁延了足足有半个月。

    母亲天天守在她床畔,贴身的丫头为她勤擦着虚汗,浸了水的凉帕子没断过,还有几个哥哥也围着她嘘寒问暖。等她稍好些,能睁眼说话了,三哥就拿着茯苓糕、糖葫芦来馋她。他自己吃得香甜,偏生一口都不肯给她,还气她说是大夫的话,她才好些最忌食甜腻的东西,饮食上只能清清淡淡,给点粥喝就算不错了。她恨得牙痒痒,一连声的叫丫头们轰他出去。

    记忆里的场景鲜亮热闹,有母亲温柔的爱抚,父亲关切的叮咛,还有三哥嬉皮笑脸的逗她一怒。

    三哥……她的三哥,如今却在哪里呢?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离她那么远,又那么近?

    床上的人紧闭双眼,身子不断的辗转。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眉头又舒展开,许是因为正在做梦的缘故。

    她梦里有什么,顾承不知道,只是望着她,伸手试了试,那帕子又被捂热了些。他取了新的来,因不敢走得太远,索性把架子铜盆都搬到了跟前。

    蘸了水的巾帕铺展在她前额上,她低低的发出一声呻/吟,听着好像颇有些舒坦的意思。

    那日沈寰喝过了解药,体内的毒性慢慢减退了些,不过余毒还得靠发热发汗才能排得出去。

    大夫说了,性命应当是无碍的,只是这毒性热,难保将来不会侵蚀心肺。要想好得快,就得教她把这热痛痛快快的散出来。此外药还得喝,约莫再喝上个五六回,人才能有些好转,能睁眼说话,慢慢地再下地行走。

    她镇日只是昏迷着,每逢到了喂药的时候,他只能把人抱起来,让她靠在枕头上。她不睁眼也不知道勺子在哪儿,他便慢慢吹着药汁,等不热了再慢慢送到她嘴里。

    每次不能喂多,否则一定顺着嘴角往出流。再不然一口吐出来,连带之前喝过的也搜肠抖肺的呕干净。

    所幸他是有耐心的人,小银勺盛了不到半勺药,一点点送到她嘴边。一面喂一面擦,喝完一碗药得用去近半个时辰。

    这些都不是事儿,反正他打定主意,一刻不离的守着她。可她人太过虚弱,身上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再湿。衣裳层层叠叠黏在身上,他想着就难受,何况她向来是个那么爱干净的人。

    何尝受过这样的罪呢!这时候他不免有些懊恼,实在不该把家里人都打发了的。近前没个女人,连换衣裳这样的事都不方便做。

    他几次想动手,可撩开被子,看见她身体微微蜷着,曲线隐隐毕现,心口就是一阵狂跳。忙忙地盖好被子,一双手停在上头,真是落也不是,拿开也不是。

    换衣裳的事儿让他纠结了两天,第三天晌午,她又出了一身一头的汗。他再看不下去了,想着既然已有婚约,她又是他认定了的妻子,那还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

    说到底是为治病救人,难道都到了这会儿,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想头不成?

    他不是禽兽,心猿意马或许有,但还不至于连这点自控力都没有!

    想来就是她醒了知道,也应该不会怪罪自己。安慰了自己一通,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整个人像是被水洗过一样,颈子上还粘着一绺湿哒哒的头发。他手指有些发抖,拨开发丝,她光洁如瓷的修长脖颈就这样展露在他眼前。衣领是松着的,锁骨处凹陷出一个精致的小坑,诱惑得人想要伸手去摸上一摸。

    他偏过视线不去细看,专心致志的为她脱去上衣。手底下碰触的是一片细腻光滑的肌肤,那是从未有过的触感,让人心悸,让人澎湃。实在抑制不住了,才又偷偷瞧上一眼。原来她长的是这个样子,像是玉雕成的一个人,线条纤细流畅,比任何一副工笔画还要精巧细致,真是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

    脸上蒸腾出一抹燥热,果然心思还是往歪处走了。他摇摇头,对自己颇为不满。干脆闭上眼睛好了,可瞧不见了就只能靠摸,那柔弱纤巧的是腰,绵软紧致的是胸脯……

    越来越不像话了,简直是自欺欺人。他长叹一声,睁开眼,大大方方的望着床上人。这是他认定的妻子,是一辈子要守护住的人,值当非得在这个时候胡思乱想么?

    摒心静气下来,只当自己对着的是一副画,一件玉器,手里终于不再犹豫,轻柔又迅捷的完成了换衣裳的任务。

    沈寰迷迷瞪瞪的,再醒过来已过去了三天,微微睁眼,见外头天光大亮着,窗棂处有唧唧喳喳的鸟鸣,正是个清朗的春日清晨。

    跟前坐着的人向前趋近了些,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几日不见,他人怎么瘦了一圈,唇上冒出一层青色胡子,下巴上也有新长出的胡茬,眼底一片郁色。除此之外倒也还好,只是因为消瘦而显得憔悴,却也不损他眼底洋溢的温柔关怀。

    这个人依然清朗明澈,仿佛春庭月,照得人心里溢出恬淡的宁静和喜悦。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烧俨然已经退了,就是不知那毒散的如何,“你醒了,这会儿觉着有力气么?”

    她捏了捏拳头,嗯了一声,“好多了,这毒没那么厉害。”见他表情半信半疑,她清了清嗓子,慢慢说着,“真的,尤其是服了解药之后,更加不碍事。烦人之处就在于热毒难消,非得烧个十天半月不得好,不过是折腾人罢了。”

    能一气说这么多话,虽然说得有些慢,但看样子是好多了。他放下心来,点头道,“幸亏你还知道解药的方子,要不然就真的险了。”

    她翻了个身,侧过来看他,“我说过的,死不了,哪儿能那么容易就着了他的道。”

    说着眼睛瞟到放在枕头边上的一把匕首,金子做的刀柄,刀鞘也顶漂亮,“这又是做什么?”

    他看了一眼,不禁一哂,“随手搁在那儿的,我怕他借机回来寻事儿,以防万一。”

    “你也想到是他做的了。”她轻声笑笑,“其实不用担心,他不会杀我。或者说,他不敢杀我第二回。他有多少本事他自己心里清楚,在京师惹上命案,他怕逃不掉。”

    说完却又一阵笑,望着他问,“要是他真来,你还打算和他拼命?”

    他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她的话。

    “真傻。”她摇了摇头,“你跟他又没仇,何苦以命相搏。我都告诉过他,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他叹了口气,沉吟着说,“本来不想说的,现下你好了,我不得不说,你这番苦头吃的也不算冤。”

    非得这么是非分明,她撅着嘴不说话,半晌咬了咬唇,说道,“是啊,你总归是把我想成坏人的,任性自私,不择手段,是不是?”

    不由负气的瞪了他一眼,心里不满,肺里也不舒坦,忽然间一阵咳嗽。他又顾不上回应了,连忙起身拍着她的背,又回身去取水。等她咳完,慢慢扶着她坐起来,喂她喝了几口清水。

    他身上的衣裳是新换的,有着淡淡的太阳味道。这人还是从里到外的干净清爽,只是有时间换衣,却没时间刮脸,显见着是不敢离开自己太久,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下来,他统共睡过几个时辰。

    闻着他的味道,心里一阵暖洋洋的。她接着方才的话,缓缓道,“他报复过了,我们就算扯平了。就为你方才那句话,我心甘情愿受这茬罪,过后绝不再难为他。可是有些事儿得教你明白,我不是他们嘴里说的那样坏。”

    喘了口气,她接着幽幽道,“我师傅是个心比天高的人,他故意不传我武艺,其实是想要我帮他向父亲求官,然后再来交换。还有一则,我虽让丫头去引诱他,可也要他肯上当才行。他本就有那个意思,你不知道,他们道家有种修炼的方式,就是修房中……要采阴补阳。他早存了这个念头,只是没人助他一臂之力。这事儿说白了是你情我愿,他有所图才会上我的当。事后我的确不想成全他,才撵了那丫头去外埠。可是当时年纪小,没想那么多,忘记她早已*。究竟是害苦了她。所以这桩事里,我最对不起的,不是旁人,只是那个女子。”

    顿了顿,少见的流露出一记苦笑,“不过我也因此得到了报应,后来自己不是也被人卖去了那种地方……”

    他眉头倏然一皱,急忙打断她,“别瞎说,没有的事,那不是报应,纯粹是你舅舅没良心,你千万别乱想。”

    她淡淡笑着,“你倒肯安慰我,其实若不说破,我知道你心里对这事儿还是有芥蒂,是不是?”

    当时她不过才八岁,想不到那么周全也是自然。她说的理由,他虽不能完全认同,可她肯承认自己做的不对,也算有了些突破。事情已然发生,再去纠缠谁对说错,又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了,也并没有那么怪你。我说过,倘若将来能有机会,再行弥补当年的错。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不会再做类似的事,要知道,有些举动,会给别人带来一辈子的痛苦。”

    她点点头,是完全认同的态度,眼睛里慢慢闪着些光亮,“是认识了你,我才了解到,许多时候应该多替别人考虑。”想了想,禁不住眼中含笑,“要是因为你,我变成了一个好人,你说,该不该算你功德无量?”

    他笑着摆首,“你本来就算不上坏人,不过是太激烈,太执着,本心只是个执拗的小姑娘而已。”

    “执拗也是有好处的,”她有些狡黠的笑起来,“要不是我这么上劲儿,怎么能让你这样人轻易就范。”

    话说开了,不由相视一笑。她略略挣扎着起身,望着窗外,“扶我出去看看罢,闷在床上这些日子,都快不会走路了。”

    他搀扶着她起来,为她穿好鞋。扶她出了屋子,双双站在廊下,此时的阳光正盛,一时耀得人眼睛疼,真是温煦灿烂的好天气。

    她身上还是有些薄汗,又只穿了中衣,他怕她受凉,忙回去取了披风。

    她没回头,知道他回来站在身后,忽然问起,“我的衣裳,是你亲手换的?”

    心里咯噔一声,手上跟着一抖,披风坠在地上。

    他脸涨得通红,弯腰拾起衣服,嗯了一声,嚅嗫道,“你浑身都湿透了,我怕你太难受。不得已,没法子才换的……我,我没看见什么,真的……”

    谁问他看见什么了,这人真是傻得可爱,简直不打自招。她睨着他,看尽了他的窘态,笑着问,“没看见,那是摸着了?”

    脑子里嗡嗡作响,怎么她突然问起这个,莫非不肯善罢甘休?他慌得不知道该看哪儿,眼睛瞧着地下,闪烁着答她,“没有,我,我就碰了一下……我没多想,真的,你生着病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天地良心,我真没别的意思,就只是怕你的病再加重。”

    就说一句摸着了又能怎么样,她还能打击报复不成?她本就挨着他站着,就势往他身上一靠。他先是一僵,紧接着又怕她真没力气站不稳,连忙又伸臂抱紧她,变成了一副认真支撑她的架势。

    她一回手,抚摸着他的脸,“我这人不吃亏,早晚会摸回来,你擎等着就是。”摸到下颌处,她笑出声来,“这是多久没刮脸了,摸着都剌手。”

    他低着头,尴尬的笑笑,“没顾上,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以为没有那么快,没成想还是让你瞧见了。”

    沉默片刻,他低声询问,颇有些小心似的,“很难看罢,本来就不年轻了,这下看着更老。”

    这是他长久以来在意的事,其实不过就差了八岁,他非得觉着好像占了她多大便宜似的。

    “你还不年轻?”她轻声嗤笑,“都说男人老得慢,再过几年我就看着和你差不多大了。二十年后,说不准,你还没怎么变,我却老了。咱俩站在一处,我就像是你小姨妈……”

    他到底笑出声来,什么*喻,一点都不贴切。不过看样子,她是不打算追究换衣裳的事了,于是终于可以暗暗地,松上一口气。

    不料她下一句接着道,“不公平,我得看回来。”

    她回过身来,对上他惊愕万分的目光,“你不是说,我不能死是因为还没得到你,那我现在活过来了,你是不是,该让我得手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