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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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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栗因穿越而来,心里到底不踏实,这些日子一向觉浅。及至三更时分,隐隐约约听得南边府门处铜铃响起,这铜铃是特制的,铃声清越,府门开时自然响起,意为提醒府中人前门客至,该回避的回避。只是盛朝是有宵禁的,夜半开门自然稀奇。

    果然,不一会渐渐有喧哗声响起,听着是往延龄院去了。沈栗心中一动,听见守夜的杨桃似乎也被惊醒,一把扯开睡帐,翻身滚了下去。

    杨桃刚刚被吵醒,还没来得及分辨外面吵嚷什么,就听见沈栗内室里扑通一声,唬了一跳,忙进了内室一瞧,就见沈栗正伏在地上气喘不止,忙扶了起来,不防沈栗哇的一下呕吐起来。把杨桃惊得魂飞天外,大哭叫到:“快来人啊,樱桃,青藕,少爷不好了,快来人啊!”

    观崎院热闹起来,延龄院更加热闹。原来这府门就是为了延龄院开的:世子沈梧原本见好了,不料自亥时起忽然口中叫冷,添了几床被子也不管事,一个时辰都不到,人就倒了。李郎中看了直言恐是疟疾,自己治不了,急得沈淳不顾宵禁,硬是半夜飞马敲了相熟柯御医的门,方才府门铃想就是在迎柯御医进来,此时沈梧果然已高烧起来。

    李氏见柯御医诊治半晌,摇头不语,面色沉重,心知真是疟疾,时下这病算是疫疾重疾,并没有什么好验方,不过开些截疟散之类,还是要凭身体底子挺过去,可沈梧久病体弱,十有八九是挨不过去的,与沈淳四目相对,两下里不由心生绝望。沈淳忍痛道:“无论如何,还请柯兄尽力一试。”

    柯御医道:“老参怕世子这会儿受用不住,不能用了,我还收着一只雪莲,你着人拿我的条子去我家里取,先开个温补清虐的方子和截疟散吃吃看吧。”

    李氏忙叫人照方子煎药,一面又忍不住落泪。

    身边荔枝也陪着难过:“世子才得了七少爷送来的砚台,下午还高高兴兴的,才几个时辰过去……”

    不管说者有没有心,听者却是有意,沈淳和李氏心下正悲痛不已,听了这句都不免心下存疑。李氏一肚子邪火,对沈淳道:“侯爷,世子不会无缘无故得了疟疾,虽然栗儿也是我的孩子,可妾身就这一个亲生的,若是日后查出什么不虞,还望侯爷还我公道。”言下之意,如果真是沈栗送的东西有问题,李氏是一定要下狠手的。

    沈淳道:“六亲不认的儿子我也不需要,但事情还要查清楚。”

    夫妻两个正商量着,猛听得有女子一路哭号而来,李氏大怒道:“世子还没死呢!是谁这么没规矩,怎么没人拦着!”

    一转头,却见是杨桃闯进来,在院子哭叫道:“侯爷,夫人,七少爷不好了!”

    沈淳大惊:“你说什么?”

    杨桃哭道:“七少爷病得厉害,已经吐了两次了。还喘不过气来,脸色都泛紫了。”

    李氏抚着胸口道:“这都是怎么回事,侯爷,您快拿个主意。”

    沈淳脑袋里嗡嗡直响,叫上李郎中又奔向观崎院。

    观崎院里没有主子镇着,这会儿正乱成一团,二十来个下人团团乱转,听着像蜂窝。沈淳喝了一声才止住。沈栗这会儿闭着眼睛正在床上倒气,嗓子里呼噜呼噜的。李郎中先上手扎了几针,倒是见效,沈栗慢慢回过气,脸色也渐渐变回来,才又伸手诊脉。诊过左手诊右手,又思量半晌。

    沈淳急得火上房,问道:“如何?可要紧?”

    李郎中道:“气喘和呕吐倒还罢了,看脉象倒还不致危急,只是似乎与世子一样患了疟疾,还未到真正发病的时候,大约也就是明后天吧。”

    沈淳一屁股坐下,两个儿子都得了要命的病,当初在战场上陷入包围时都没这么绝望过。

    李郎中道:“正巧柯大人在府中,那边忙完了不如请过来看看,论医术在下是不如的,或有误诊也不一定。”

    沈淳摆摆手,无力道:“哪个是大丫鬟,去请。”只坐着发呆。

    杨桃并青藕去了。

    沈栗半闭着眼,皱着眉不知思量什么,忽然看向沈淳:“父亲,大兄患了疟疾?”

    沈淳深吸一口气,道:“只管顾好你自己,其他事不要操心。”又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沈栗道:“下疟而已,你自小跟个皮猴儿似的,至多遭些罪就过来了。”

    李氏听得沈栗也患了疟疾,吓了一跳,也未曾拦人。柯御医知道沈淳这会儿正心焦,倒未在意只有丫鬟来请,快步来到观崎院,朝沈淳点头示意,先去看沈栗。

    柯御医的诊断结果也没什么不同,只好安慰沈淳道:“好在此子底子好,又未发病,现下就煎药吃着,应当无虞。”

    沈淳胡乱点头应着,沈栗道:“父亲,我有话要对您说。”

    沈淳看向沈栗,沈栗摇头道:“只对您说。”

    沈淳叫杨桃引着两位郎中到隔壁拟方子,把下人都轰出去,门一关,又看向沈栗。

    沈栗道:“父亲,我方才的呕吐和气喘是装的。”

    沈淳乍一听,都没转过弯来,奇道:“装的?难不成李兄和柯兄都陪你撒谎?”

    沈栗摇头道:“不是,我是说,呕吐和气喘是装的,疟疾却不是。”

    沈淳拍拍头,走过来坐下道:“你慢慢说,先说说为什么要装病。”

    沈栗道:“我前几日病着睡得太多,晚上反而睡得不踏实。府门开时我就醒了,听到有喧哗声是往延龄院里去的,就知道大约是大兄又病了。我想着,我刚好大兄就不好了,偏我才送了方砚台去,谁知道会有什么闲话传出来,不如我自己先病着倒好,就装着气喘呕吐,看着行情随时病随时好。”

    沈淳点头道:“你倒懂得避祸了,你病着,别人也不好拿你做筏子。”

    沈栗道:“先前掉下树后我院子里的人都不见了,我猜一定是有什么不对的事才会一下子处置了那么多人,我装病原也不过是图省事,只是不知自己竟得了疟疾。方才李先生诊出来时倒真是吃了一惊。”

    沈淳叹道:“你们哥俩真是要我的命啊。”

    沈栗摇头道:“父亲,您说,要是我没装病,会怎样?”

    沈淳问道:“倒是有人提到你送的砚台了,你觉得呢?”

    沈栗道:“这就是了。我不装病,就不会有李先生来诊治,现在就不会知道自己这两天就要发疟疾,既然有人提起了砚台,就说明有人希望我来背这口锅。大兄病着,母亲正伤心愤怒,无论这件事最后查没查明,我都落不着好。我猜,没查明白之前,我是要被关起来的。嗯,父亲最常关我的地方是祠堂,门一锁,又阴又冷又没人,府中在为大兄忙乱,我要是正赶上发病,有谁知道呢。”

    要真是这样,长子不测,黑锅扣到幼子头上,为防妻子气头上处置不当,也为了暂时给府中一个交代,沈栗的确会把沈栗先关起来,争取时间查明真相。一个十岁孩子,在阴冷的祠堂中突发急症,只要耽搁几个时辰,就是身壮如牛也要交代了,侯府的孩子都是娇养出来的,说是底子好,也不过是相较于他几个堂兄弟活泼些而已,何况沈栗昨天才从床上爬起来!沈淳一边想着,一边两眼渐渐红起来,目露凶光道:“好儿子,你只管好好养着,有父亲在呢,我沈淳沈慎之是交了兵权,可也不能让人当了面儿人!”

    沈淳送了柯御医,看看天色已到上朝时候,他如今清闲,早朝可去可不去,但他昨夜为请柯御医闯了宵禁,今天必然要有个交代,回头叫大管家:“沈毅,世子和栗儿患了疟疾,为防过人,把两个院子封起来,去和各房说,不要过来看望了,若是送了药材补品什么,你都着人收好了,另外,去和夫人把她身边的荔枝连她爷娘老子一起要过来,看好了!等我上朝回来。你亲自去办!来人,取我朝服来。”

    沈毅是老侯爷给沈淳留下来的老人,当初跟着沈淳一起上过沙场,府中机密多有他参与,他跑去和李氏要人,李氏就知道事有蹊跷,奴婢再得脸,牵涉到儿子,李氏没当场撕了荔枝都算镇定。

    沈淳平日上朝一向都是当背景板的,今天叫人点了名。巡街御史何泽、给事中黄承望参礼贤侯沈淳夜半纵马,路遇南城兵马指挥司指挥容置业带队阻止,竟叫他一拳打了个乌眼青,不可理喻,居心叵测!

    皇帝邵英颇为惊奇的看向沈淳,当初扶邵英登基端明皇太后和礼贤侯府是下了死力的,沈淳少时即是邵英跟班,就像老侯爷沈勉追随太祖皇帝一样,邵英登基后想要兵权,沈淳二话没有头一个上交,故而邵英自负了解沈淳:这是个把规矩当饭吃的死心眼!夜半纵马,稀奇呀;居心叵测,不可能啊?

    眼见沈淳眼角留下泪来,伏地哭道:“万岁,臣膝下两子皆重疾将死,臣要绝后了!”